從團體治療看見真實人生 ◎文:楊承昕、林祐暄
各校的心理系都有些特別的課程,由於想了解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的「團體諮商與實務」這門課的內容與上課方式,我們很幸運地採訪到賴念華教授,訪談過程中我們不僅一窺團體治療的美與驚奇,也學習到她愛人與包容的人生觀。
「每個人都是病人,每個人也都是正常人,因為人的心在生命中的某些時刻會生病,就像我們偶爾會感冒一樣。」
Part1團體諮商與實務
課程之進行流程與方式──
於「團體諮商與實務」這門課的起初,老師會先選定一本書,挑出書中的理論,在活動中使成員體驗並了解各個理論。第一節課老師會詢問成員對於團體的定義:「你認為什麼是團體?」、「你為什麼認同這部分是團體?」成員們表達自己的想法之後,老師便會逐步引導出一般諮商中團體的定義為何,並且比較哪些定義在書中出現,卻不在真實團體中使用。舉例而言:在公車站牌前等車的一群人也可以稱作團體,但是相較於輔導諮商團體,這樣的團體缺少了諮商團體的要素。活動過後,老師會和學生再次進行討論,同時請學生將討論的結果一一記下。
這門課的中團體屬於結構性團體,一同設立團體的目標之後,小組成員需要設計方案,如同老師設計課程一般。成員們先選擇自己願意付諸熱情去了解的群體,例如老人或過動症小孩等,再閱讀與該有關群體的文獻,藉由每位成員分享文獻,大家學習該群體的特質,並揣摩用什麼方法去介入該群體以達成預定效果。每週都會有小組上台呈現設計方案,老師強調每位同學都會角色扮演(Role Play)該群體的角色一次,組內及組外的成員再分別給予回饋;其中,老師會引導處理團體進行時遇到的困難,同時老師也強調:當我們比較在團體的初階與中階不同的時期,會發現一樣的事件在不同時間脈絡上,都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組演繹
在理論與實務的部分,老師每週皆為課程設計了一個討論主題,並由某一組的成員演繹該主題。譬如「團體動力」這個主題:老師先敘述一個團體會產生的樣態,接著由演繹的小組來帶團體,其他的小組則在外圍觀察,並討論團體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包括團體現在的現象、主題的變化、團體有無隱含未見的次團體、其間流轉的互動方式、凝聚力及文化主題等。
團體最吸引人又最棘手之處
介紹完團體大致的規範與統則後,老師最怕課程中學生只運用統則,因為在呈現方案時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事件發生,「脈絡永遠是不能丟掉的,就像一個病人的病歷,你不能沒有。」隨著團體的進展,各團體會有不同的脈絡、不同的事件。而團體不可控制、充滿變化與創造性的特質,也正是最吸引老師之處。
「團體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我們一個人不會孤獨的好像終老一生。」
人在團體中可以學到真實的人際互動,這是團體與真實生活最相似的地方,也因為團體充滿著人際間複雜的交互作用,所以團體是不能控制的,這正是團體的限制所在。例如:一個喜歡掌控,或喜歡規律的人,團體對他而言是痛苦的。
另一個限制是,雖然團體有著安全的環境及領導者帶領,不太會受傷,但並非每個人都適合直接進入團體。在經過機構篩選之後,老師會利用事前團體(Pregroup[1])的方式告訴成員們團體大致的進行方式與活動流程,參加者再作決定是否進入團體。有些特殊族群,例如對人際互動有恐懼的人,適合先做個別治療,經過評估之後再鼓勵他加入團體;需要迫切處理個人問題的案主,若個別問題嚴重甚至具有危險性,可能會影響團體整體進行,所以也不適合馬上進入團體;另外,需要特殊保密性的案主,身處團體,人多而風險較大,其身分背景可能不適合進入團體。
整體來說,團體最大的好處是:透過這個社會縮影的人際現象,可以帶出很多治療效果。比方說歐文.亞隆(Irvin D.Yalom)在《團體心理治療理論與實踐》一書中提到的治療因素:團體做到了個別諮商做不到的事。
曾經,老師帶領一個家庭暴力團體,成員都曾目睹暴力。團體進行之初,一位媽媽在未事先告訴孩子會去參加團體的情況下,帶小孩到了團體現場,小孩當下覺得受騙而激動不已,幾乎要對媽媽使用暴力。此團體的宗旨即是希望成員身心都學會遠離暴力,但暴力行為卻突然在課堂上發生,害怕的氛圍也在空氣中瀰漫著。老師花了一段時間才使孩子冷靜下來,並且教導媽媽如何在管理孩子的同時,不致使小孩出現暴力行為。媽媽也跟孩子道了歉,母子相視而泣。老師說:正待她處理的是其他成員當下感受到的情緒衝擊,為了不讓這些內隱的恐懼影響身心,循序漸進地引導成員才是背後的任務所在。
「我是一個喜歡在團體過程中討論自身議題的人,某種程度上我也是被治療的人。」
人在生命的某些時刻一定會生病,治療師如何用心去關懷這群人,是比技術更重要的事情,如果病人不相信或不喜歡治療歷程,即便是再高明的醫術或再好的藥,也不會有治療效果。在團體中,感動老師最深的就是──看到受苦的人最後重新走出來,用不一樣的眼光看世界,開始讓自己過得比較舒服。老師說:「那就是最大的回饋。」
Part2-諮商
「每個人都是病人,每個人也都是正常人,因為每個人都會生病。」
如果使用「病人」這個稱呼時帶有貶義,老師並不同意這樣的稱呼──人會生病,所以稱作「病人」,這時怎樣稱呼就不那麼重要。心理工作者也可能會生病,就如同醫生也可能會得癌症,差別只是在於心理工作者的自我意識較快且較為敏感,可以運用之資源較豐富,知道該如何幫助自己,而不是不會生病。
諮商,它背後的哲學很特別,它是由一個發展的概念看一個人,而不是從病理方面。人在發展的過程總會遇到障礙、阻撓,當一個人在某個器官的失了能,身上一定仍有可作用的部分,我們去接受目前可能存有的缺憾,關注使這個人順利運作的部分──當你跟伴侶分手,也許在那個當下你的情緒接近崩解,「你是怎麼面對自己痛苦的部分?」、「又是如何繼續生活的?」諮商者會協助案主關注和放大那個部分,同時案主也看到自己這部分的價值,心裡的黑暗面自然就減少。有些人延續生活的方式會造成自我傷害,也許他們找不到活著的價值,除了使遠離傷害及危險之外,諮商者會與案主一起尋找過去那段關係有價值的部分,而這才是使他們不再傷害自己的契機。
我們問起老師:諮商者是不是有脾氣的?老師的回答與我原先預料,主觀而直接的簡答十分不同。我以為老師會以老生常談的方式給予:「當然不行,我們只能傾聽。」或是「怎麼可以沒有脾氣?」這樣直觀的回答,老師卻平和的說:「我會評估個案。當今天他處在這樣的狀況的時候,我就會問他『你來談談你的目標是什麽?』『我想讓自己過得更好。』『那我們就來看看怎麼讓自己過更好。這就是我們的目標,你我共同來找到方向,就能有所進展了。』重點是,不是我要你怎麼走就怎麼走。」老師形容:諮商者與病人合力設下目標,而病人若堅持於某一個點,那往往就是問題所在,此時治療師若以命令權威對案主做建議,雙方的關係就會產生裂痕。治療是設法引起病人擴大思維的可能性,使他以不同的視角看事情,老師笑著說:諮商既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
「沒有人可以完全解決一個人一生的問題,無論你是誰。」
「生命遇到的問題,我覺得是一輩子的問題。」諮商難以為案主的問題找到標準答案,個案回到現實環境後常常再次焦慮不安,老師形容:不只是諮商者,這是一個人類的問題,而是無論你是誰,沒有人能達成。每個人,都要不斷嘗試解決一生的問題。
人很容易回到自己熟悉的軌道,重複的行為就如同繞圈子一般走著固定路徑。諮商,彷彿為軌道加入一些不同的路線。然而即便一個人走向新的路,仍然容易走回原路,經過諮商,這個地方的路徑不斷不斷地誘使改變,漸漸固定下來,人就開始發展出不同的樣子。就像一個開刀換心的病人,手術後疾病可能會復發,必須再行回診評估治療;心理治療同樣地,在治療過後病人適時需要回診,治療的效果當然不會是一夕之間。「心理治療常常被過度的理想化,它其實沒那麼偉大。」在學習的過程中,老師形容:許多老師們將心理治療神格化,當老師們願意告訴學生有關治療的真實層面時,才能使學生突破這個迷思。
「並不是好像治療師能決定很多事,其實我們不太能夠決定很多。」
每個人都會有一些成見,通常會和我們的成長歷程有關。一個有經驗的治療師,在面對病人的時候,會暫時將定見擱置一旁,事後再行釐清,把握原則:至少要覺察自己是有定見的。而當治療師知道自己的定見難以挪除時,即可能需要將個案轉介其他治療師,這是諮商師個別的限制。「個案覺得談了半天感覺不好,就不會再來。」「治療師和個案之間是一種相互選擇,並不是好像治療師能決定很多事,其實我們也不太能夠決定很多。」
老師也提醒著:「永遠記得一件事,我們都有可能會犯錯,無論你是多麼棒又多麼有經驗的治療師。常常反省、思考自己所作的事,也要明白我今天犯這個錯誤,不是刻意或為了圖利,而是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就闖禍了。沒有人想要闖禍,但我們就是人嘛,這絕對是可以被理解的。」
Part3-心理劇中的Role Play:透過角色扮演重新檢視問題
拿到心理劇導演證照的賴老師也與我們分享心理劇的樣貌及它的療癒效能,過程上它是團體心理治療的一種方式,但不一樣的是,心理劇很強調行動,參與的人們需要站起來,或做某些事,它是一個一直在動的過程。
再來是很常運用到的角色扮演,老師活靈活現地敘述何為角色扮演:「比如說我今天來參加團體,我想處理和媽媽之間的問題,所以我選一個人來演我的媽媽。你一定會覺得很好奇,那個演你媽媽的人,又沒有去過你家要怎麼演?其實很簡單,由我先演給他看,比如說我媽媽會一直罵人,我媽會插腰,我演完了以後然後再請你來演她,這個叫Role Play。角色扮演的人剛開始就是有樣學樣,可是在扮演以後,常常就會有一些創造性出來,好像靈魂上身,可以維妙維肖的演出來。」
「甚至也不用擔心不會演的問題,只要有一些引導資訊,然後便學別人怎麼演。要記住,你現在不是你自己,你在幫別人。」
角色扮演了之後通常會角色交換,讓當事人去經驗不同角色的心理狀態,透過這樣的方式讓一個人認識在這個情境、這段關係中的問題是什麼。他便能開始用一個新的方式去面對與母親的關係,或是可以做一個決定或改變。但老師也說,心理劇是一個需要較長時間訓練的專業,所以她通常不會在課堂上這麼做,但仍會用到它的技巧。
治療要走出治療室
老師在心理治療這個領域從事多年,在更加深刻的感到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之時,也看見了治療室中的限制。當談到她對未來的期許時,她希望能將治療室中的概念帶出治療室。「我們在治療室中能做的其實很有限,即便做了許多努力去改變一個人,但當他一回到原本的環境,就又崩解了,如果環境不改變,我相信病人也會非常挫折。我們應該能夠做更多,讓治療室中的概念讓大眾知道,讓心理健康的概念在這社會更被認識。」
老師也幫基金會一起做了很多推廣,譬如說336愛奇兒(身心障礙兒)日,走上街,讓一般家庭也能和他們認識,透過做朋友了解彼此。另外也進校園、進早療中心,讓心理衛生的概念更為普及。除此之外,她也贊成拍紀錄片,或出版手冊讓人閱讀。
因為熱愛這個領域,不論身為老師或治療師,她都非常享受每一個工作,也抱持著樂觀的態度,相信以心理工作者的角色和實際的行動,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我相信我做的,即使只是一點點,世界還是會改變,而我也看到了,就算是這樣小小的做,還是會有很大的改變和影響。我參與基金會,從沒有活動到有活動,從沒有人關注到開始有人關注,包括政府也開始關注,這些都是改變。」
愛人、愛自己、愛世界
老師想告訴學生們:不要小看自己,不要著急。「這個行業是一個一生的行業,若真的關心人、愛人,你就會願意相信他會改變。只要你愛人、愛自己、也愛世界,就適合做這一行,也能做得很好,很開心。」
「我想我有一個在這個行業中應該是蠻好的特質,我總是很容易在困難中看到希望。」除此之外,能支持她做這個行業做這麼久,沒有被擊倒,還能持續的有熱情投入,信仰可以說給了她很大的力量,使她明白必須要有盼望、必須要有愛,要愛人。信仰也讓老師願意交託自己,雖然承認自己沒有那麼偉大,但是渺小的自己仍然可以做一些事。
「愛情是生命的一部分,有苦有樂,但是他需要你認真的去經營,彼此相互的付出。沒有誰有權力去改變誰,而是找到彼此舒服的位置。他是一段關係,是一個相對的。
不要去企圖別人會跟我一樣,也不要去企圖我會跟別人一樣,因為我們彼此不同。所以若能找到契合的部分,那就是愛情。
但也要記得,愛情裡是有衝突的。愛情不是美好的,我們會在衝突裡面,看到一些不一樣。因為我們彼此相愛,所以會在彼此的不同和衝撞中,重新找到彼此的位置,愛情就是彼此適應對方時所找到的舒服的感覺。只要有愛的基礎,一切就不難。沒有愛的話,兩個多棒的人在一起都不會快樂。」
生命的意義
「愛跟傳承。生命中若沒有愛的話,我想人生會非常枯竭,就很難創造意義。有了愛之後,還需要傳承,別人給我的東西,我願意再把他傳遞下去,我覺得這就是生命重要的意義。」
生涯
老師是個不做生涯規劃的人,她總有不斷冒險嘗試的精神。當她知道她不喜歡一件事時,她就會換一個試試看。在大學時期,她的第一個主修是藝術創作,後來也去了法國念藝術學院。回國後碰巧闖進心理這個領域,便再從大學開始念,由於覺得感覺不錯就念下去了,直到現在。
.〈後記〉—語言之內與之外
由於我們在網路上看見一個新奇的名詞「非語文團體」,便向老師詢問相關訊息。老師說其實語言是容易騙人的,所以捕捉訊息的時候,我們其實會更看重非語言。非語文團體其實就是在團體當中用藝術治療、創作繪畫、演戲或遊戲的方式。老師說其實有很多的治療都是用非語言的方式,她本身也更擅長於這個部分。
(表達性藝術治療)
賴老師非常擅長心理劇、團體諮商和藝術治療這些領域,她也談到在實務上,她將三者相結合,把心理劇、藝術治療整合起來在團體施行,並稱它為表達性藝術治療,但這很難在短時間裡說明清楚。不過她也熱心的說,若系上同學有興趣,她會非常樂意分享。
[1]編按:此Pregroup為進行團體課程之前所進行的一次會談,說明接下來將進行的團體課程的進行方式及活動內容。透過解釋清楚團體進程及徵詢參加者對活動的建議,做意見上的溝通,最後再由參加者決定是否要成為團體課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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