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郭霆佑
談到當兵,這島上大約有一半的人口得面對這件事,你想盡各種方式想跑,但是發現如
果跑了絕對會被抓去關。你得用一年,不明究理地讓國家羞辱你、創傷你、蹂躪你(甚至有
時候你的女友也跟國家結為盟友)。我們都聽過父執輩在酒後講當年他們抽籤抽到金馬獎時
心中的強烈不安和疑懼,而自己再不久也要面對了,雖然大家心中再清楚不過,在你當兵的
這一年中對岸絕對不會打過來,但是敵人似乎已經在歲月的輪轉下悄悄移形換位。也許敵人
並不在對岸,也許制度,以及制度對人的影響,遠比你想像的還要可怕。
中間很複雜就不說了,總之經過一些思考和波折,我最後還是抱持樂觀和期待的心情當
上了替代役,在成功嶺待了 18 天新訓。
我想很多人可能沒有概念,替代役是幾乎沒有體能操練的,只有每天早上跑三千公尺,
和幾堂有氧體適能課(是的,一群光頭跳潘若迪)。替代役的本質是社會服務,我們會進入
學校、進入醫院、消防隊、老人安養院,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上課,這些東西根本就不足以
成為挑戰。甚至我們的直屬長官也是替代役,同為被抓來蹂躪一年的替代役,彼此惺惺相惜,他們也不太會為難我們,比起國軍簡直可以說是輕鬆寫意--但是也沒這麼容易,真正的挑戰在其它地方,心理系學生的戰場是人和制度。然後你就發現直屬長官再上頭的長官是軍官,他們是真正的軍人,他們穿挺拔軍服,戴潮太陽眼鏡,要求下屬從不在乎合理性,罵起人來機掰得要命,但是遇到更高的長官會變小狗,讓人直呼好萌。
軍人讓我難過。我不斷想這些人到底是受怎麼樣的訓練,為什麼他們講話宏亮大聲,但
是理路不分、邏輯矛盾,句子之間總是停頓很久卻仍選不到適當的措辭。在成功嶺你不能懷
疑長官,但是長官似乎沒有能力下正確清晰的命令,大家無所適從擺爛到最後,時間到了事
情就會自動做完,也許這就是生存之道。
荒謬的事情不少。像是我們為了一小時開訓典禮必須預演四小時,因為有更上面的高官
要來。於是長官要求所有人同時拍手同時收起(只能拍 20 下)、同時擺頭(左右擺頭中間
抬起)、同時用同樣的角度鞠躬(15 度,而且還要有彈起來的節奏)......。我沒想到成功嶺
竟然是個演員訓練班,我們都是演員,我們也都是道具,長官利用我們討好更上面的長官,
一層復一層(聽說志願役的情況則是每兩三天就來個巡迴公演)。
去過成功嶺一趟,我發現這些軍人是沒有靈魂的,他們體格強健但眼神沒有熱忱;他們
談話宏亮但是內容空洞而且不斷重複,自己卻沒有發現。也許他們也曾抗拒教條和口令的餵
養,但是長年處在一個不容質疑的環境下,最後終於也失去質疑的能力了。這些三四十歲的,身體正值壯年的男子,內在卻不斷散發出催朽的氣息,那甚至不是腐敗,而是又乾又脆,失去生命力後微弱不堪的幾束小草。
但是一切並沒有那麼糟,真的,還是有一些地方令人實在地懷念。(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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